《徐霞客游记·滇游日记二十一》

  己卯(公元1639年)二月初一日木公命大把事以家集黑香白镪qiǎng白银十两来馈赠送。

  下午,设宴解脱林东堂,下藉以松毛,以楚雄诸生许姓者陪宴。仍侑yòu酬报以杯缎。

  银杯二只,绿绉纱一疋。大肴八十品,罗列甚遥,不能辨其孰为异味也。抵暮乃散。复以卓席馈许生,为分犒诸役。

  初二日入其所栖林南净室,相迎设座如前。

  既别,仍还解脱林。

  昨陪宴许君来,以白镪易所侑绿绉纱去。

  下午,又命大把事来,求作所辑《云過kē空淡墨》序。

  初三日余以叙稿送进,复令大把事来谢。

  所馈酒果,有白葡萄、龙眼、荔枝诸贵品,酥饼油线、细若发丝,中缠松子肉为片,甚松脆。发糖白糖为丝,细过于发,千条万缕,合揉为一,以细面拌之,合而不腻。诸奇点。

  初四日有鸡足僧以省中录就《云過淡墨》缴纳木公。

  木公即令大把事传示,求为较政校正。其所书洪武体虽甚整,而讹字极多,既舛落无序,而重叠颠倒者亦甚。余略为标正,且言是书宜分门编类,庶无错出之病。晚乃以其书缴入。

  初五日复令大把事来致谢。言明日有祭丁之举,不得留此盘桓,特令大把事一人听候。求再停数日,烦将《淡墨》分门标类,如余前所言。余从之。以书入谢,且求往忠甸,观所铸三丈六铜像。既午,木公去,以书答余,言忠甸皆古宗路,多盗,不可行。盖大把事从中沮之,恐觇chān窥看其境也。是日,传致油酥面饼,甚巨而多,一日不能尽一枚也。

  初六日余留解脱林校书。木公虽去,犹时遣人馈酒果。有生鸡大如鹅,通体皆油,色黄而体圆,盖肥之极也。

  余爱之,命顾仆醎为腊鸡。

  解脱林倚白沙坞西界之山。其山乃雪山之南,十和后山之北,连拥与东界翠屏、象眠诸山,夹白沙为黄峰后坞者也。

  寺当山半,东向,以翠屏为案,乃丽江之首刹,即玉龙寺之在雪山者,不及也。寺门庑wǔ阶级皆极整,而中殿不宏,佛像亦不高巨,然崇饰庄严,壁宇清洁,皆他处所无。正殿之后,层台高拱,上建法云阁,八角层甍,极其宏丽,内置万历时所赐藏经焉。

  阁前有两庑,余寓南庑殿阁周围的廊屋中。

  两庑之外,南有圆殿,以茅为顶,而中实砖盘。佛像乃白石刻成者,甚古而精致。中止一像,而无旁列,甚得清净之意。

  其前即斋堂香积也。北亦有圆阁一座,而上启层窗,阁前有楼三楹,雕窗文槅gē隔板,俱饰以金碧,乃木公燕憩之处,扃而不开。其前即设宴之所也。其净室在寺右上坡,门亦东向,有堂三重,皆不其宏敞,四面环垣仅及肩,然乔松连幄,颇饶烟霞之气。闻由此而上,有拱寿台、狮子崖,以迫于校雠chóu校对,俱不及登。

  初六、初七日连校类分标,分其门为八。以大把事候久,余心不安,乃连宵篝灯,丙夜夜半时始寝。

  是晚既毕,仍作书付大把事,言校核已完,闻有古冈之胜,不识知道导使一游否?古冈者,一名癙儸,在郡东北十余日程,其山有数洞中透,内贮四池,池水各占一色,皆澄澈异常,自生光彩。

  池上有三峰中峙,独凝雪莹白,此间雪山所不及也。木公屡欲一至其地,诸大把事言不可至,力尼之,数年乃得至,图其形以归,今在解脱林后轩之壁。北与法云阁相对,余按图知之。且询之主僧纯一,言其处真修修行者甚多,各住一洞,能绝粒休粮,其为首者有神异,手能握石成粉,足能顿坡成洼,年甚少而前知。

  木公未至时,皆先与诸土人言,有贵人至,土人愈信而敬之。故余神往而思一至也。

  初八日昧爽,大把事赍册书驰去,余迟迟起。饭而天雨霏霏。

  纯一馈以古磁杯、薄铜鼎,并芽茶为烹瀹之具。

  备马,别而下山。稍北,遂折而东下,甚峻,二里,至其麓,路北有涧,自雪山东南下,随之,东半里,有木桥。渡涧西北逾山为忠甸道;余从桥南东行,半里,转而东,是为崖脚院,倚山东向。其处居庐连络,中多板屋茅房。有瓦室者,皆头目之居,屋角俱标小旗二面,风吹翩翩,摇漾于夭桃素李之间。宿雨含红,朝烟带绿,独骑穿林,风雨凄然,反成其胜。

  院东南有洼地在村庐间,中涸无水,尚有亭台堤柳之形,乃旧之海子,环为园亭者,今成废壑矣。又南二里,有枯涧嵌地甚深,乃雪山东南之溪,南注中海者。今引其水东行坞脊,无涓滴下流涧中,仅石梁跨其上。度梁之东,即南随引水行,四里,望十和村落在西,甚盛。

  其南为中海,望之东南行,其大道直北而去者,白沙道也。

  南四里,有枯涧东西横坞中,小石梁南跨之。

  又东五里,东瞻象眠山已近。通事向许导观象鼻水,至是乃东南行田间,二里,抵山下。水从坎下穴中西出,穴小而不一,遂溢为大溪,折而南去。二里,析为二道,一沿象眠而南,一由坞中倒峡,过小石桥,又析为二,夹路东西行。

  五里,至黄峰山北,所引之水,一道分流山后而去,一道东随黄峰而南。始知黄峰之脉,自象鼻水北坡垂坞中南下,至此结为小峰,当坞之口,东界象眠山亦至此南尽,西界山自中海西南,环绕而北,接十和后山。南复横开东西大坞,南龙大脊,自西而东,列案于前,其上乌龙峰,独耸文笔于西南,木家院南峰,回峙雄关于巽xùn东南方位。

  众大之中,以小者为主,所以黄峰为木氏开千代之绪也。从黄峰左腋南上西转,又一里,出其南,则府治东向临溪而峙,象鼻之水环其前,黄峰拥其后。闻其内楼阁极盛,多僭jiàn虚假制,故不于此见客云。

  先是未及黄峰三里,有把事持书,挈qiè带领一人荷酒献胙zuò肉,冲雨而至,以余尚未离解脱也。

  与之同过府治前,度玉河桥,又东半里,仍税驾于通事小楼。读木公书,乃求余乞黄石斋叙文,并索余书,将令人往省邀吴方生者。先是,木公与余面论天下人物,余谓:“至人惟一石斋。其字画为馆阁第一,文章为国朝第一,人品为海宇第一,其学问直接周、孔,为古今第一。然其人不易见,亦不易求。”因问:“可以亲炙亲身受到教益者,如陈、董之后,尚有人乎?”余谓:“人品甚难。

  陈、董芳躅,后来亦未见其继,即有之,岂罗致所及?然远则万里莫俦chóu伴侣,而近则三生自遇。有吴方生者,余同乡人,今以戍侨寓省中。其人天子不能杀,死生不能动,有文有武,学行俱备,此亦不可失者。“木公虑不能要邀致,余许以书为介,故有是请,然尚未知余至府治也。使者以复柬返。

  前缴册大把事至,以木公命致谢,且言古冈亦艰于行,万万毋以不赀计算蹈遇到不测。盖亦其托辞也。然闻去冬亦曾用兵吐蕃不利,伤头目数人,至今未复,癙儸、古宗皆与其北境相接,中途多恐,外铁桥亦为焚断。是日雨阵时作,从楼北眺雪山,隐现不定,南窥川甸,桃柳缤纷,为之引满满杯的酒。

  是方极畏出豆天花。每十二年逢寅,出豆一番,互相牵染,死者相继。然多避而免者。故每遇寅年,未出之人,多避之深山穷谷,不令人知。都鄙间一有染豆者,即徙之九和,绝其往来,道路为断,其禁甚严。九和者,乃其南鄙,在文笔峰南山之大脊之外,与剑川接壤之地。以避而免于出者居半,然五六十岁,犹惴惴奔避。木公长子之袭郡职者,与第三子俱未出,以旧岁戊寅,尚各避山中,越岁未归,惟第二、第四名宿,新入泮鹤庆。者,俱出过。公令第四者启来候,求肄yì校阅文木家院焉。

  初九日大把事复捧礼仪来致谢,酬校书之役也。

  铁皮褥一,黄金四两。再以书求修《鸡山志》,并恳明日为其四子校文木家院,然后出关。院有山茶甚巨,以此当折柳也。余许之。

  是日仍未霁,复憩通事楼。

  其俗新正重祭天之礼。自元旦至元宵后二十日,数举方止。每一处祭后,大把事设燕通“宴”燕木公。每轮一番,其家好事者费千余金,以有金壶八宝之献也。

  其地田亩,三年种禾一番。本年种禾,次年即种豆菜之类,第三年则停而不种。又次年,乃复种禾。

  其地土人皆为麽些今纳西族,又作“磨些”、“摩沙”。

  国初汉人之戍此者,今皆从其俗矣。盖国初亦为军民府,而今则不复知有军也。止分官、民二姓,官姓木,初俱姓麦,自汉至国初。太祖乃易为木。民姓和,无他姓者。其北即为古宗。古宗之北,即为吐蕃。其习俗各异云。古宗北境,雨少而止有雪,绝无雷声。其人南来者,至丽郡乃闻雷,以为异。

  丽郡北,忠甸之路有北岩,高阔皆三丈,崖石白色而东向。当初日东升,人穿彩服至其下,则满崖浮彩腾跃,焕然夺目,而红色尤为鲜丽,若镜之流光,霞之幻影。日高则不复然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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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霞客游记 滇游日记二十一译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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